2013年6月30日 星期日

最愛


         高樓對海,長窗向西,黃昏之來多彩而神祕。

         八小時高雄之旅來的太過臨時,連車次我都是當天早上才看好。配樂是ipod裡面不停重播的“最愛“,為的是最愛的西子灣。只是沒有異議的,我從書櫃上抽出大師的作品,伴我一路南行。
         高鐵捷運到吹著冷氣的百貨公司,一切都尚未傳來港灣的氣息,直到我氣喘吁吁的衝到美麗島站,中間還不忘拿手機拍了拍光之穹頂,抬頭卻看見你在那裡。
        我們驅車向西,過文學院之後我重溫了騎車的感覺,你在後座忙著平衡以及膽戰心驚。我笑著說今天無人知道我們有約,如果此時出了摔車的意外,真是跳到黃河裡都洗不清了。

        改變了許多,但也好像一切未變。我們緬懷過去,談談近況,也聊聊對未來的計畫。我們都已非五年前的我們,我已經不是那個蹦蹦跳跳穿著系服的大ㄧ新生,現在穿上高跟鞋化上妝,有著在職場的模樣。你則瘦了些,蓄起了鬍子,顧盼之間漸趨穩重,收起放肆的翅膀,開始想要沈穩安定的生活。
        但同時我們都仍是五年前的我們,一樣的海灣一樣的陽光,一樣談笑,一樣的凝視,一樣的了然於心。我們欣喜於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也感動於有些事情永遠不變。
        見面之前我們彼此承諾,都五年了,應該學著長大,應該止乎禮的“成為更好的人“。我們在採進海水之前都信誓旦旦,卻在登高之後失守。

        最後我們回到文學院,我行走了四年的文學院。文學院離其他學院而居,獨在柴山間,但卻是看西子灣最美的地方。暑假開始了所以整個校園都嫌冷清,我們推門到最高樓。
        此時應該有詩,你說。西子灣從來就是我的繆思,聽了四年的浪聲勃勃。只是現在景色太美,時間太珍貴,湧上的回憶太多,哪有時間在那邊句句斟酌。
        我如自己預估中的掉淚了,因為我知道這一刻除了你,將再無人能與我共享。那些走了那麼久才到達的地方,那麼久才接受的不完美,那些不能再說出來的祕密,不能再被知道的事情。今天下午一過,我們都將人模人樣,回到自己的生活。

        夏天的南方夕陽得晚,我要趕車你要趕著赴約,來不及看一眼落日便要下山。你說果然,我們就是不可能在一起一個下午,然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此生是註定當不成朋友了,我們說。  
        該是永遠的情人了。  

2013年6月26日 星期三

我的天可汗





















        在我想到更好的標題之前,容我借用鍾文音的說法吧。我的母,我的后,我的天可汗。
        年初重溫了大明宮詞,這齣電視劇到現在仍舊是古裝片的傳奇,考究的服裝,華麗而詩化的台詞,富饒也溫婉的唐代。以前的關注的焦點總放在太平公主身上,她的美麗和多愁善感,以及不可被逆轉的命運。多年之後重看,才發現導演真正想說的故事,或許是在武則天和太平身上。

         最後武則天被逼宮,太平來勸她退位。滿頭白髮的武則天對太平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玩上吊嗎?你怨我都不去看你,我去了,你說,媽我想你。那時候我就哭了,從此,眼淚就陪伴了我一輩子。以後只要我想你,就讓它流出來一點。“
         武則天對太平有種先天的愧疚感,來自於她早夭的女兒。於是她們彼此親愛,彼此虧欠,彼此依賴又彼此畏懼,太平畏懼於皇權的至高無上,武則天畏懼於女兒眼中的責難。沒有辦法選擇的命運讓她們互相纏繞,斷不了也分不開。

         我的母,我的后,我的天可汗。
      
         母親對於我也像天可汗,每次我除了有老師,有老闆,要面對自己,也要面對我的天可汗。天可汗有他自己的疆土要攻打,從小我就常常看見他加班,他也要憂慮城池裡的國家,要時時督促拖拖拉拉的姊姊和我。
        可汗在我國中時離開台灣,遠赴對岸。從此我要排隊在宿舍前面打電話,國際電話一分鐘十塊錢。托科技進步的福,我們從國際電話進步到skype,現在又有viber、line和Facetime,以前還要回家用傳輸線把數位相機的照片上傳到電腦再寄過去,現在我連幫泰迪選個樂高玩具,都可以在玩具店及時連線Facetime了。

        我知道可汗自此對我們有了愧疚感,這樣的愧疚常常容易化作怒氣,彼此都說出一些其實並不是有意的話。但可汗做人處事、工作能力都讓我難以望其項背,她是我心中崇高的存在。
        可汗常常後悔將我生在三月,她深信是星宿成就了我的浪漫,無可救藥且不能當飯吃的浪漫。殊不知我有一半的浪漫血液來自於她,她聽戲,她看書,她養花種草,她跟我一樣喜歡欣賞生活中各種的美麗,而我只是將美麗放大了。

        於是我看大明宮詞的時候哭得亂七八糟,為如歌的對白,為如畫的江山,為暈黃而飄渺的年代。
        為武則天和太平一輩子的掙扎拉鋸,為當公主的同時要為女兒,為當皇帝的同時要為母親。

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

水仙操
















把影子投在水上,都患了潔癖
一種高貴的絕症
把名字投在風中的
衣帶便飄在風中
清芬從風裡來,楚歌從清芬裡來

美從烈士的胎裡帶來
水劫之後,從迴盪的波底升起
猶佩青青的葉似劍
燦燦的花開如冕
缽小如舟,山長水遠是湘江

                                               ------------<水仙操-弔屈原> 余光中


        此時弔水仙是否太晚?在這蒸褥的亞熱帶。據傳端午本崛起於吳越一帶,入夏的漳癘之氣讓人們飲雄黃,插艾草,配香囊,後又有多情詩人投水的故事,為端午節更添浪漫的色彩。

        小時候的端午屬於冷氣房,客廳的舊式冷氣轟轟響,宣告夏天的來臨。外婆在兩座沙發之間架起竹棍,準備懸掛包好的粽子。洗好仍帶著水珠的粽葉,炒好的花生、肥肉瘦肉、筍子、和糯米,用臉盆豐盛的裝起來,有南方的豪氣。外婆熟練的塞進糯米和配料,手一轉用繩子一扎,完美的三角錐就乖乖的成形了。我每年蹲在那裡,偷吃配料(多是揀筍子和瘦肉來吃),年年學包粽年年失敗,最後落得被趕去電視前面看龍舟比賽的下場。
        小學估計是最認真過節的時候,每到仲夏美術課就要開始縫香包。我的手工技術一向不佳,一隻黃色的皮卡邱被我縫的歪歪扭扭,可能棉花還露出來了。
        浸淫在這樣的文化太久,我們早就理所當然的習慣了。有一回暑假和M去杭州,我在現代化並且配有電梯的雷鋒塔裡,看著木雕的壁畫,對M敘說白蛇傳的故事。
        “然後因為她是蛇啊,蛇不能和人在一起,這樣是犯了罪的...“
        M打斷我“為什麼蛇不能和人在一起?“
        當下我還真的愣住了,我怎麼知道蛇為什麼不能和人在一起?故事就是這樣規定的嘛。只是在那樣矇懂無知而且視浪漫為第一要務的純真年代,這種文化上的認同差異也被我當成有趣了。

        越長越大,端午節常常就只淪為粽子節了,常常吃的滿嘴滿手油膩膩。高雄愛河的龍舟競賽據說辦得有聲有色,四年來我一次也沒去,倒是大三修風帆的時候,近五月時因為要把河道讓給龍舟隊伍練習,於是被迫從愛河遷到西子灣去。
        畢業之後往北遷徙,都忘了要過端午了。因為是國定假日所以放假,我踩著跳躍的步伐上了公車,一邊滑著手機,就看到“他們在島嶼寫作“轉貼了余光中的詩作。霎時我該被捲回小時候的夏天、求學時的夏天、港都的夏天。
        酷熱而且汗水淋漓,我們坐在開了冷氣的教室裡,開門就看見浪聲閃耀一片。
        我們讀九歌,讀楚詞,讀離騷,讀屈原,讀充滿溼氣且淫糜的水澤,有香草美人的曖昧。
        大一時期的一天傍晚,和好友F一起搭著宿舍的電梯,她講到這次的史記報告寫屈原,講到香草美人的典故一直被儒家思想所遮掩,現在有人提出新的觀點:屈原對楚懷王乃斷袖之愛,他的那些傾慕和義無反顧,都是源自他纏綿的情思。
        後來又看雲門九歌,我開始把楚辭單純化,脫下道德的外衣,慾望很赤裸,禱詞很原始,原始裡有壯大的美麗。

        余光中說,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現在已無國須哀悼、江水須投,但詩人仍是大澤的鬼魅,體內百分之九十含水,魂魄飄盪於入夏的島嶼,河面上泛著吟唱的歌聲,一唱就是千年。

世界末日


























         你住的那小小的島的我難描繪,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
         哎,還真的有地震了。

         上周日的酷熱下午,躲在房間裡連門門都不敢出,一邊咒罵著高溫36度一邊上網,忽然就地震了。其實我並不特別害怕地震,畢竟九二一時我也在人靠近震央的台中啊。只是那種天搖地動的不確定感,還是讓人有點不知所措,尤其是地震搖到你不知道該逃不該逃的時候。
        只是每每心裡都會浮上這樣的念頭,如果此刻樑柱四傾,海水倒灌,天崩地裂,獨自ㄧ人面對這種死亡迫近的時刻,該是何其感動,又何其孤單。那些平常佔據心頭的事情變得極其渺小,而那些潛藏心底、真正在乎的事情將浮出世面。
       記得姊姊的曉明歲月裡有一本校刊,那期的主題就是世界末日。該是出現在2000年的時候吧,那時我正上國中,正是稍有自我意識、悲春傷秋、又等著被啟蒙的時刻。2000年那時籠罩著末日之說,包括千禧蟲(天啊我還記得Y2K這個名詞哪)、電腦停擺、世界將墜入黑暗云云。那本校刊的主題圍繞著世界末日,關於那些上古的預言,各宗教對末日的解釋。也接連看了多部有關世界末日的電影,有大天使長加百列和路西法之爭。
        我記得到了有一篇文章的最後,寫說“他突然開始偷偷的期待,期待世界末日的來臨。“

        於是我發現,人們是多麼詭異的期待世界末日。
        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於人們喜愛災難的心態(譬如會圍著火災現場看熱鬧),我們畏懼著末日來臨的同時,也悄然的期待著大難臨頭的時刻。
        我知道這樣的心理乃是出自對現世的厭倦,不能撒手不管,也不能停止前進,於是選擇了最無害、最公平也最一了百了的方式。訣別前還可以看一眼這世界的殞落,該是何等壯觀的景象。
        記得2012年12月“被認為“的世界末日逼近,大家紛紛在網路上告白,掀出自己想說的話,想愛的人、想在乎的事情。我們其實都清楚末日不會輕易來臨,明天一睜開眼睛太陽照舊升起。但是我們總想趁亂告白,去想想自己最在乎的事情。

        我們都從上一個末日倖存下來,並且期待著下一個末日。

2013年6月2日 星期日

遣悲懷



















      
        初識駱以軍是幫姊姊買了西夏旅館當生日禮物,厚厚兩大本,也沒見她看完過。略翻之後充滿著奇幻的味道,很有百年孤寂那種家族世代交替、世界和命運、虛實交錯的囈語。很難想像作者到底在腦袋裡裝了何等龐大的思想,文字的堆疊如同建構一個全新的世界。
        後來在陳玉慧的新書派對上看到駱以軍本人,壯壯作家走進來,要他發表幾句話的時候,他驚訝的說“哇靠現在是搖頭派對嗎?等一下要發藥了是吧。“駱以軍本人的搞笑,其實很像他在Facebook上發表的各式感想。
         駱以軍曾經說,他寫Facebook的文章,其實只佔了他文學頭腦中非常渺小的一部份,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可以寫出來的。當下我一驚,想說這樣“隨手拾來“的文字都可以讓我感動的要死,文學家的世界真是何其難解且浩瀚啊。
         好像作家的書房就該這樣,雜亂、從地板堆疊到天花板的書,書籍彷彿都有自己的思想。窗外車水馬龍,因為是在台灣還有叭叭的汽機車,或是各種宣傳廣告車的聲音。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盪著幽暗的氛圍,唯一的光來自桌前的那一盞燈,和書寫者腦中的靈光。
        外表豪爽的他其實有一顆非常纖細的心,巨大而柔軟的關懷。對朋友的柔軟,對家人對柔軟,對他兩個兒子、對妻子、對母親,對這個混亂的社會,對這個神魔狂歡的世界。對於那些無奈卻無力改變的事情,仍有著書寫者的悲憫。
         我常常為這樣的柔軟感動,即便是在蒸溽的城市,有時都因此天朗氣清,沈靜而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