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3日 星期二

聲音

        炙熱而混亂的夏天。
        都八月了居然天氣居然只被一個颱風擾亂,台灣很平靜也很混亂。新聞報了一個月的死了一個軍人之後,和大埔拆遷,服貿協議。如果身邊的朋友都是關心這類議題的人,打開facebook,還真的以為台灣要革命了。但是在一堆義憤填膺的人上街頭、喊標語的同時,也有許多人置身事外,繼續生活下去。
        好像沒有對或錯,因為每個人有自己考量的背景。不過我驚訝的發現: 或許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整個藝術圈都是關心,並投身類似議題的人。我發現跟我同輩的這類人有著驚人相似的背景:父母都是公務員或老師或醫生(簡而言之都是知暖飽才能思淫欲),教育程度高,哎估計也愛聽張懸雷光夏和陳綺真吧。這些人的背景跟我有極大的不同,要知道我是商賈之家出身,整個家族藍到不行,要關心的是大陸經濟局勢,上海的六朝金粉。然後在酷熱的滬城,吹冷氣,喝咖啡,翻雜誌,坐在酒吧看外灘夜色,看江南繁華。
      
        其實在念大學以前,我身邊的人相似都極高: 衛道的同學們基本上家裡都有著不錯的背景,對子女的教育很重視(廢話不然怎麼願意花那麼貴的學費進來)。華盛頓多的是商人之家,家裡一個比一個還要有錢,寒暑假出國玩得比比皆是。直到念大學時,我才開始看到許多不同背景的朋友們。
        而現在這份工作裡,我又聽見很多不一樣的聲音,因為藝術常常直指政治。那些從小我被禁止的事情:從政、社會運動、街頭抗議,許多人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去做。跟他們的熱血相比起來,有時我都覺得自己冷酷了。

        好像沒有對或錯,只是這兩個世界的差距如此之大,彼此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不想去理解另外一個世界的想法。
        雖然這個社會常常逼我們每個人都要選邊站,但是我害怕的,是尚未搞清楚就亂下定論,並且不願意、也不想聽見另外一個聲音。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假想敵

        中學讀余光中散文“我的四個假想敵“,十分可愛生動,我還因此把他收錄進高中的寒假作業,關於“女性的書寫“。文章寫余光中家裡的“一條珊瑚礁“,他亭亭玉立的四個女兒,有女初長成自是可喜,只是他也惴惴不安的擔心起門外有四雙虎視眈眈的眼睛,要隨時把他辛苦養大的寶貝女兒們一朝奪去。
        幸而我父只生了兩個女兒,總比大師少操點心。但是我和姊姊也不遑多讓,從小課業、身體、做人處事,也實在沒讓父親少操一點心。只是父親較少對我們提耳提面命,那些碎碎念的工作都交給了母親。
        小時候去溪頭爬山,如果我耍脾氣不肯往上爬,他就會背我上山; 念幼稚園時每天賴床爬不起來,父親會把我抱到浴室,幫昏昏沈沈的我刷牙。對我提出的要求,他是幾乎沒有不答應的。
        我懂事之後,才開始對父親的成長背景越發好奇。他和母親一樣來自西螺,家裡也是務農,只是家境一如那個年代的人一般不甚富裕。父親是整個王家最會唸書的,念到專科卻已經是整個家族最高的學歷。自己有工作經驗之後,我才試著去拼揍他社會經歷 : 父親原本是念化工的,也做了一段時間,只是因緣際會做了房地產,居然去了上海工作,有了現在的成績。
         有時候我常常羨慕我們上一輩的人,他們雖然沒有我們那麼多資源,雖然比我們辛苦,但是卻掌握住了很好的時機。在他們那個年代,只有努力就能有出頭的一日, 貧戶有可能當總統、有可能成為大總裁。可以買車子買房子,可以行走在上海這個大都市,看滬城金粉,看當代奢華,我想,都是他們當初所設想不到的。

         如同我的個性有一部份遺傳自母親,父親則給了我另外一部份。在父親的影響下愛看書,我在家裡翻出父親年輕時買的書,最後的空白頁往往有購買的年月日以及落款和簽名。父親會寫書法,念大學時我還和父親在上海學書法。
        記得是靠近過年的寒假,我們兩個人穿著大衣走路去書法老師那裡,老師的工作室在曹家渡花鳥市集的二樓,靠近過年所以很是熱鬧,賣著五言六色的染色貓柳和盆景,書法老師估計是平常幫人寫字和裱畫。我和父親呵著氣在那個沒有暖氣的工作室站著寫書法,寫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再呵著氣回家去。通常中間我們會偷空窩進百貨公司裡,脫下大衣後好好的喝一杯咖啡。

        我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假想敵“,只是當年無知的我還真的給他帶來一個。
        跟M在一起時父親很不高興,他是不允許跟外國人在一起的。M到上海那天,我和爸爸開車去機場接機,接到M時我還千叮嚀萬囑咐,上車之後要跟父親說“叔叔謝謝你來接我“。
        因為已經太晚,所以我們直接送M到飯店去。在check-in時M跟我說“你有沒有發現,剛剛在車上你爸爸都沒有跟我說話...“
        後來即便被甩我都母親說,父親知道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十分愧疚,小女兒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也罷了,居然還是個外國人。

        人家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從此挑男人都會挑跟父親一樣的。我不覺得M跟父親多少相似的地方,啊除了他們都會幫我買早餐。M早上起床之後會先到樓下買早餐(並且會在前一天先問好我要吃什麼因為早上問我都呈現昏迷且口齒不清的狀態),買回來之後要我先吃掉,然後再讓我睡回籠覺。
        即便我現在都已經長大成年了,只要是跟父親住在一起,他還是會幫我買早餐。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理直氣壯且理所當然。很簡單,但是很是被寵愛的感覺。

2013年8月7日 星期三

To be or not to be

















        電影歌劇魅影的幕後花絮裡,訪問到扮演Raoul的派翠克威爾森,他這麼描述十九世紀的年代“那時人們很容易遇到疾病和意外,活的很短暫,很容易在年輕時死去,於是他們一旦找到可以值得去做的事情,就會不顧一切的往前。“
        高中上英文課,班導師兼英文老師的Spencer在一堂課講到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是他的心頭愛,哈姆雷特更是他的研究所論文。他把斗大的“to be or not to be“寫在黑板上,然後隨機點人起來問這是什麼意思。高中常常睡眠不足所以我那時應該也在昏昏沈沈中,只依稀記得Spencer的解釋也是差不多這樣,人生苦短,想要留名與否,在做與不做之間。
        大三通識選修莎劇,(後來我覺得選到什麼課真的是很機運的事情,曾經修過的歌劇賞析也是開了一次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很紮實的一門課,老師實在也很認真準備。我們念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背了shall I compare you with the summer days,但抑揚五步詩到現在還是沒搞懂; 介紹了河畔的環球劇院,四大悲劇四大喜劇,我們還從中發想了期末報告:血腥莎士比亞。用金蘭醬油膏加太白粉加紅色食用色素,拍攝哈姆雷特最後死了一堆人的一幕,到處亂吐假血還把文學院地板弄的亂七八糟。
        我從那時開始愛上莎士比亞的血腥與悲劇,從Titus的可以有這麼多死法也太誇張了,因為慾望而殺紅的馬克白,最後是真的是衰到不行的李爾王:悲劇裡有驚人且率直的人性。
        週末看了電影“莎士比亞的祕密“,我從來就愛古裝片,又是都鐸時代又是莎士比亞,深得我心。電影揭示這個偉大的作家並非我們知道的莎士比亞,而是背後令有其人。
        我很喜歡裡面有一段台詞,作家這麼描述他的創作慾望:

        The voice, I can't stop them. They come to me.
        那些聲音,我無力阻止他們朝我湧來。
        When I sleep, when I wake,when I sup.When I walk down the hall.
        無論是在我沈睡、清醒、或是在我行經大廳。
        The sweet longings of maiden,the surging ambition of courtier,
        處女甜蜜的慾求、朝臣澎湃無法抑止的野心,
        the designs of a murderer, the pleas of his victims.
        兇手巧妙的心機、和受害者的哀求。

        Only when I put their word, their voices, to parchment..
        只有我將這些話語、將他們的聲音寫在羊皮紙上,
        are they cast loose, freed.
        他們才能謝幕,終能自由。

        文豪的魅力在於他的洞悉人性,那些美好與良善,刻薄與殘忍,無奈與宿命。字字句句都呼喚著對生命的眷戀,殉道於慾望和理想。太用力的去恨、去愛、去活著、去死亡。
         這樣重口味的劇本很對我的胃口啊,尤其是在這個“微“與“小“盛行的社會。當我們都會為“潔白而散發著乾淨氣味的內褲“感動到掉眼淚時(沒錯我就是要戳村上春樹),這樣的大悲大喜啊,豈不更加賞心悅目而且觸目心驚?

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

六朝金粉















       上周重溫了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張藝謀改編蘇童的作品。我是先看過小說的,而可惜電影也遠遠不如小說。張藝謀點了再多的紅燈籠、再多的捶腳聲、再多喬家大院的取景,也比不上蘇童的文字。
        啊,除了何賽飛演的三太太梅珊,顧盼和舉手投足都美麗。

        我極愛蘇童,愛他文字中的南方意象。他出生於蘇州,長於南京,於是文字裡面沒有余華、莫言的北方荒涼,充滿的是俏麗的南方。他像是在水都巷弄裡吹笛的樂手,而我則一路拾取他魅麗的音符而去。
        唸書時初訪南京,是在年節時和家人一同去的。我擁著大衣在因為開了暖氣而過熱的車子裡昏昏沈沈的睡著,醒來就看見那一個古老的存在。六朝金粉,中學時最恨念到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也把我的腦袋搞得亂七八糟。直至後來我才發現南都的美麗,正在於他的混亂、夜夜笙歌、紙醉金迷,和衰敗中的清醒。
        我們在父親友人的推薦下去秦淮河走走,順道去吃了秦淮小吃(過幾年再訪南京,小吃卻已經貴的不像話了)秦淮小吃據說是為古時的文人雅士設計,將所有的“正餐“都弄成小小一碗,方便在文人游船賞景或上妓院時打打牙祭。我們現在當然已無古時的閒情逸致,只是小小的湯匙小小的碗看起來還是十分可愛。

        南京貴為古都,連法國梧桐都長得比上海高大挺拔許多。沒有北京上海的馬不停蹄,卻有著沈穩且不可侵犯的大氣。

        蘇童的故事裡有厚重的水氣,貓一樣的女人,盤根錯節的家族,家族史的發展以性為脈絡,主掌著不可違抗的宿命。於是讓他脫離了大陸很火紅的傷痕文學,開初一個瑰麗而奇想的世界。這樣的特色讓他極似說書人,我記得第一次看蘇童,驚訝的發現他居然有自己的“文體“,叨叨絮絮的講著傳奇。
        我想起那時候很愛在國中的童軍課講講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故事。在衛道這樣升學至上的學校,童軍課很自然的被遺忘了,於是就變成一個長征迢迢到學校另外一端去上課,在戶外的木桌椅上,各自分組圍繞木桌,念著下一堂要考的考試,或是當作忙碌課業中的喘息時間。我很愛講一堆的鬼故事,清朝宮廷秘辛(妃子光溜溜的被扛進去時辰到了太監還要在外面大喊保重龍體),慈禧太后洗澡要用掉一百條毛巾云云。而“妻妾成群“也是我愛講的故事之一。
         緩步敘述的同時,我總幻想自己是古代的說書人,在橋上或者是市集裡。而我精巧的言語和傳神的姿態有天將傳到皇宮裡,於是進宮為深宮太監宮女說書,為百日無聊的嬪妃。最終來到宮殿的中心,為蒼老的皇帝開啟漫天的幻想,讓他在我無邊的故事裡,想起他當年征戰天下的瀟灑,策馬的英姿。
        只是帝國已經傾頹,內憂外患不斷,宮內的的珍寶被偷去買賣,萬言的摺子無人看。帝國仍在虛幻的雕樑金粉之間,擁著他的美夢入睡,不願意醒來。

       說書的美麗正在於這樣的奇幻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