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2日 星期四

Paris






















        去倫敦之前聽友人說去巴黎的容易,不用簽證,有歐洲之星,咻的一聲兩個半小時就從倫敦到巴黎。於是能囂張的說:「這週末不知道要幹嘛...去巴黎吧!」
       於是我就在四天前訂了車票,前一天才趴在沙發上看好了住宿的的青年旅館。隔天一早吻醒我男人之後就拖著登機箱到王十字車站,搖搖晃晃兩個小時之後就抵達巴黎。這不是我第一次造訪花都,於是可以免去那些看到巴黎鐵塔和塞納河就尖叫的感受。難得遇到免費登塔日,我咬著牙硬是在聖母院吹著冷風排了兩個小時的隊,沿著狹窄而蜿蜒的階梯而上,頭暈目眩的爬到聖母院鐘樓頂端,上去才發現整個塔頂是罩在鐵絲網裡的,大概是要防止參觀的群眾掉落或是一時想不開。但是排了那麼久的隊伍,誰要登頂的風景照有鐵絲網啊?於是總是可以看到有些地方的鐵絲網被挖開,大家頭手伸出窗外的猛拍照。

        在聖母院俯瞰巴黎市景,下來之後沿著塞納河散步,窩進咖啡館喝酒喝法式洋蔥湯吃韃靼生牛肉,最後在週日的夜晚趕到龐碧杜參觀。這樣的一天,應該足夠巴黎了。
        但我偏偏看不見巴黎。
        沒有想像中那樣,一下火車巴黎印象就要撞進心中。我本來就是個旅人,於是無法戴貝雷帽吃馬卡龍,或是穿著一身黑叼著香菸,只能慢慢的,等待巴黎展現她的樣貌。

        我只能努力繼續尋找巴黎。在下著冰雹的早晨爬上蒙馬特的山丘,中午在小酒館吃紅酒炖牛肉,左岸的書店散步之後跑進花神咖啡館喝咖啡,再朋友約的晚晚的,在瑪黑區的餐廳一路吃到12點。我們在餐廳要打烊前結了帳,再一路繼續聊天走到車站去。已經半夜了但城市還微微醒著,我們聊著遠在高雄的回憶也聊著巴黎,不時還要停下來借火給點煙的路人。
        差一點,我就要以為自己置身午夜巴黎。
     
        最後的一個早晨下著大雨,我仍堅持稱我從倫敦帶來的小紅傘,搭著地鐵到西邊的拉雪茲神父公墓去。大概是因為下雨的原因,整個公墓只有我一個遊客,要撐傘於是只能空出一隻手,還要小心翼翼的注意著腳下的石子路。我走得極為狼狽,那些預定中要看的名人墓,王爾德,卡拉斯,比才,巴爾扎克,肖邦,那些讓巴黎成為巴黎的作家藝術家和思想家,我一個也沒看見。
        但我終於在那一個早晨,看見了巴黎。



       


















        這次選擇的青年旅館在火車站附近,連當地友人都警告我這裡的治安不好,旅館外面到了晚上還有保全站崗。這一區大概要打碎那種對巴黎有美好幻想的觀光客,並且號稱「巴黎髒亂扒手又多」「巴黎根本全部都是黑人移民」「巴黎地鐵又臭又髒都是流浪漢」。要打碎他們在露天咖啡座喝咖啡吃馬卡龍的幻想,打碎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打碎他們走在香榭麗舍大道上逛精品買包包。
     
        踏進墓園才知道其佔地之廣,並且高低不平崎嶇難走。我一個名人墓都找不到,但都來了只能儘量到處看看。墓園的密度極高,墓地和墓碑一座挨著一座。看見特殊的我就停下腳步,讀讀上面的字或是墓誌銘。許多墓都有著剛上過墳的鮮花,甚至自成小小的花園。墓碑上有英文,有法文,有義大利文,有中文也有更多我認不出來的語言,被雨水打濕之後靜靜的躺在那裡。
        而我就這樣看見了巴黎。
        原來這座城市的美麗奪目,在於她的兼容並蓄。從那先名留青史,讓後人跋涉而來瞻仰的偉人們,到行走在巴黎路上的各色人種,咖啡店裡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的金髮美女,巴黎鐵旁喊著模型一歐元的小販。巴黎都安靜了讓他們落了腳,讓他們稱之為「家」,讓他們選擇在百年之後,埋骨於這個安靜的墓園裡。
        於是我雖然頭髮微濕,靴子泥濘,等一下還要很觀光客的買馬卡龍和鵝肝醬帶回倫敦去,身在墓園裡卻腳步輕盈,因為我試著放下偏見和既定的刻板印象,於是終能看見你。
     

2016年5月11日 星期三

關於城市





















        週六的早晨我們起得極晚,懶洋洋的走了一小段路到咖啡店吃英式早餐,再懶洋洋的一路曬著太陽散步回家。回到家之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用著電腦,A則上網預定他要借的書,然後轉過身來說了一句:「我剛註冊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六月公投的事,自稱是香檳社會主義者的他,成為英國公民四年多來未曾投過一次票。去年我們已經我們已經在頭幾次約會中過這件事,吃完飯做完愛躺在床上看新聞,那時英國大選正打得火熱。A不相信民主,於是從未註冊投票過。
        只是今年的公投,是決定英國是否要留在歐盟。我說你骨子裡還是歐洲人,當然還是覺得留在歐盟好啦。A此時就要拿出他念歷史的批判精神,說自古以來搞孤立主義的都沒好下場,脫離歐盟是目光淺顯而利益短暫的。
        我知道他對國家邊界的看法,我們同樣的也曾經在約會吃完一桌油膩的土耳其烤肉之後,轉戰隔壁的小酒館喝西打一邊聊著,關於英國對敘利亞難民的不友善。而這天我們窩在沙發上喝茶,A又解釋得更詳細。
        他覺得國家邊界本不該存在,現代國家概念存在的歷史其實比我們想像的短,有很長一段時間人類能自動的移動在各個地區,不受邊界的限制。但人類是自私的,大城市是文明興盛之下的產物,資源過度集中,我們在開放的同時築起城市高塔,不允許外人享用。
        而邊界取消之後的混亂是必然,估計所有人都想搬進倫敦了。但社會會慢慢的找到平衡,城市過度擁擠之後會有人口遷出,世界上找到比倫敦更適合人居的地方易如反掌,人類遷徙,尋找另一個安身立命的地點,重新建築城市。

        這一番看法倒是真的打翻我的城市思想。一直以來,我都偏愛書寫我停留過的地方。出生的台中,求學的高雄,工作的臺北和飛了一整個半球之後的倫敦。我寫我如何被那座城市驚豔,如何與之共存,以及他們如何在我身上留下印記。我迫切的想要抓住每一座城市的印象,彷彿一踏上那塊土地就能聞到的氣息,破曉前的城市幽光。
        我像所有試圖書寫城市的旅人一樣,從飛機或是火車上一跳下來,就千方百計地想要融入當地,於是我們到了法國拿著書步履輕快地走進咖啡館,在倫敦則在酒吧裏拿著啤酒大吼大叫。彷彿如此,就能偽裝著融入這座城市,褪下外來者的身份,

        但是我們該如何界定旁觀者與介入者?

        泰晤士河,西敏寺,大本鐘,黑色計程車與紅色雙層巴士,世界最古老的地鐵從身邊呼嘯而過,穿著套裝的人們站在陽光底下喝啤酒,吞生蠔。
        這些是倫敦,但又不足以成為倫敦。
        因為我的倫敦還必須穿過泰晤士河更南邊一點,地上的垃圾和炸雞骨頭多了起來,倫敦標準晚報被通勤的人們丟在地鐵上。坐落在新十字區的學校以出產新銳藝術家著名,我們要喝顏色很深的廉價早餐茶,在露天市場跟小販買一籃一鎊的蔬果。

        兩年前的夏天,我跟計程車司機一路從希思羅機場聊到宿舍。九點了天色仍亮,身為移民的司機跟祝福我要在這個城市展開新的旅程,他說所有的人都能在倫敦找到歸屬感。
        而我的歸屬感,就是站在河邊吹著冷風看完日落,手機響起,A傳來簡訊:

        "On your way home?"




2016年5月4日 星期三

As we are
















今年是我喜愛的英國作家Charlotte Brontë的誕生200年紀念,那天經過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也剛好遇到紀念特展。我初讀【簡愛Jane Eyre】是在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兒童讀本還有注音的那種。直至去年才重新讀了完整譯本,才重新發現簡愛的魅力。

去年夏天我在交完論文之後造訪York,在青年旅館遇見熱愛英國文學的中國女孩,她極力推薦我前往同樣在約克郡的Haworth,是寫出「咆哮山莊」「簡愛」的Bronte姐妹的成長地,英格蘭的荒野給予她們無限靈感,是英國文學中傳奇的一章。

於是我又搭火車又轉公車,終於在天黑前抵達坐落在百年莊園的青年旅館。隔天在鎮上吃了豐盛的早餐,又在包包裡帶了scone,就徒步展開我的荒野之旅。其實健行的人不少,但是荒野太過廣闊,網路訊號又極弱,常常停下腳步就發現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開始就走錯路,連問路的人都沒有,總算明白簡愛離開桑德費爾莊園那種落魄和孤苦無依。

後來有幸遇到一對健行的老夫婦,善心的直接開車把我載到Bronte步道的入口。於是我終能沿著這條路,路上到是漫生的石楠,以及要小心避開的羊便便。步道中其中一個景點就是Bronte瀑布,據說Bronte姐妹們每日的散步裡,常常一路走到這裡來,坐在附近的大石頭上小憩。

一年多來我看過許多風景,英格蘭的鄉村和荒野相比之下,其實沒有特別令人震懾。只是後來我還是常回想起那天三個多小時的健行,沒有太過搶眼的古蹟和景點,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腦中響著Kate Bush的「Wuthering Height」和簡愛,原來這樣安逸的鄉村和多變的荒野,養出了如此色彩鮮明的作品。

“I am not talking to you now through the medium of custom, conventionalities, nor even of mortal flesh: 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 as we are!”

小時候的我以為簡愛是維多莉亞時代穿著束胸的愛情,對於愛情的敏銳和感知沈悶且內斂。直到我站在荒野裡,才看見她是堅毅環境下的石楠,再辛苦都要開成紫色一片。愛情悠長但應該澎湃,她要站在站在羅徹斯特的面前,宣示自己的獨立與愛。

常有人問我,在愛情裡是對方喜歡我多一些,或是我喜歡他多一些?而每一次我都沈思許久無法回答。因為我根本無法感覺,從來就沒有高下。不用討好,不用委屈也不用特意追求,愛情自來。因此我們終能跨越國籍,文化,身高以及年齡,平等地站在一起。

As we are, my darling. As we are.